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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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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 章

我又一次在夢裏看見了他們。

蘇景淮拉著紜墨的手笑,他笑,紜墨也笑。

華燈初上,他帶著她去看蓮燈,為她猜燈謎贏小兔兒爺;又帶著她坐船,為船夫的一句“般配”擲銀百兩;買來全城的煙花放給她看,在一片絢爛裏執起她的手說,“生同衾,死同穴,一生一人足矣。”

他那時眼底的溫柔,深到像一潭水,水裏盡是紜墨的倒影。

那樣的溫柔能溺死所有人,包括我阿姐。

何況,那時所有人都覺得他們般配;玄衣少年郎長身玉立,白衣小姐似水年華。

確實般配。

我也覺得。

嬤嬤說這幾日都天晴,太陽總出來,讓桃枝帶我去外頭耍一耍。

桃枝答應著放下了手裏的小繡棚,給我找了件披風披上。

我其實不大願意去外面,冬天一向冷。

可桃枝說今日暖和,說不準泰寧宮的寧妃會帶著大胖出來曬曬太陽。

我一聽泰寧宮倒是憶起來了,興奮的問桃枝,“是不是那個總是病著的,懷裏抱著貓的大姐姐?!”

桃枝嗔怪地一彈我的腦門,“對。就是那個大姐姐。”

又叮囑我,“真見到了可不能說人家總是生病。”

我哪還能聽得進去,滿心思全想成那只胖胖的大貓了。

禦花園裏真好看啊!這裏總有外面沒有的奇花異景,即使是冬天,也有開著的花。天確實暖和起來了,陽光柔柔的灑下來,有些落在了鮮艷的花朵上,有些則落在了烏漆嘛黑的石板上。

我踩著石板上的陽光往前跑,桃枝則在後面追的滿頭大汗,轉過最後一處假山,我一眼便看到了大胖和寧妃姐姐。寧妃姐姐梳著雲鬢,點了口脂,穿上素衣。

真好看啊!與我阿姐一樣,美的似天上下凡的仙子。

本想將寧妃姐姐大誇一番,可一想到阿姐,眼淚就止不住的掉下來。我有些無措的站住了腳——身上的衣服是嬤嬤緊趕慢趕才縫出來的,斷然不能穿著的第一天就拿它去擤鼻涕擦眼淚。

寧妃姐姐正忙活著在一處亭子裏燒起暖爐,忽然看見我一臉鼻涕眼淚的站在外面,連忙過來拉我,掏出手絹給我擦臉。

她說話也像仙女一樣,輕輕柔柔,好似一只貓貓在給人撓癢癢,“阿染怎麽了?不哭不哭啊。姐姐給你擦擦,乖。”

……阿染……

只有阿姐和寧妃姐姐是這樣喚我的。

阿娘、爹爹、大哥素來叫我善寶;不甚熟悉的人叫我紜染或者娘娘。

只有阿姐和寧妃姐姐,從來只叫我阿染。從那時的閨閣到現在的皇宮,從她們一起到現在的只剩寧妃姐姐一人。

阿姐早就不在了,可寧妃姐姐依舊喚我阿染。

阿姐早就不在了,可我依舊覺得我該是阿染;也只是阿染。

大胖好像又胖了,我費了老大的勁才抱起來,它好像不甚喜歡我懷裏的感覺,總是一扭一扭的想竄下去。

桃枝氣呼呼的追過來,正想數落我,可看到我憋得通紅的臉,沒忍住就笑了起來。

桃枝一笑就變成了紙老虎,兇不起來又可愛,別人看到一點也不會害怕。

我吐了吐舌頭,放下大胖,扭頭又跑掉了。

禦花園又大又覆雜,我在裏面轉來轉去總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了,只好無頭蒼蠅一般亂跑。好巧不巧的,就轉去了太波湖。

阿姐兩年前在這裏種了一株冬蓮,我想著,今日正好去看看。

湖心亭倒是不難找,偌大的湖裏就那麽一個亭子,一擡眼就能看見。廊橋長長的,筆直筆直,我笑著跳著,踩得它咚咚直響。

才走到頭,亭子裏卻出現了說話的聲音。我好奇地一撩紗帳,看見一臉緋紅的冰冰,頭躺在一個美人兒姐姐的懷裏上;腳搭在另一個美人兒姐姐的大腿上。

亭子不大,一股酒味。

我只一個月沒能出門,怎麽就看不見穎妃了?我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,到底沒能看見耀武揚威的她。只好左瞅瞅右瞅瞅地找尋阿姐種下的冬蓮。

冰冰端著酒杯皺起眉,“你又在找什麽東西,跑來跑去的;在朕面前如此無禮,當真是不識大體。”

我便認真思慮大體是誰。

可我還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,他又說話了,“朕問你呢!在找什麽?!”

我老老實實地回答,“在找阿姐種下的冬蓮。不見了。”

他抿了抿唇,莫名生起氣來,“哪裏不見了!湖裏好大一片!不都是嗎?!”

我回頭看了看——還真是,湖裏的蓮花一片連一片的,開了好幾十朵;我只想著找到一株,卻不想一整片都是了。

我指著湖面對冰冰笑,“長得好快哇!阿姐種下才兩年誒!她要是看見了肯定很高興。”

冰冰沒說話,眼裏的光卻暗了下去;他手一揚,把酒杯“噗通”地扔進進了湖裏。轉頭又沖我生氣了,“本來就長這麽快的!你這個傻子,這有什麽可高興的!”

他雖不好說話,可這樣兇我還是第一次,我皺皺鼻子,咧開嘴大哭起來。

他只好閉了嘴,讓美人兒扶著起來哄我。他摸摸我的頭說,“餵,別哭了!我給你糖吃。”

我才不想上當,便一把推開他,“大騙子!你從來沒帶給過我糖,還總騙我說會給我糖吃!你不僅騙我,還騙我阿姐,你騙她翻墻和你去逛燈會!騙她撒謊和你去泛舟!騙她說只愛她一個!騙她會永遠保護紜家!還騙她她死了以後不會接我進宮封我為後!”

“你這個大騙子!你騙了我阿姐這麽多次,她再也不會相信你了!我也不要信你!”

我只是太傷心了,便來不及顧忌別人的感受,要將心裏的話全都說出來才會好受一點。

可我卻是忘了,眼前這個人是帝王,是九五之尊,是最冷酷無情,最不能被觸碰逆鱗的人。即使是一個傻子,他也不能容忍說出他的半點不好,不管這不好是不是真的。

他眼神陰霾看著我。

桃枝姐姐氣喘籲籲的跑來,先看見的是俊美無雙的年輕帝王。

她從容的,不卑不亢的行禮。

鬢角的薄汗在早陽下閃著細微的光,恰好拂過的微風帶起了她的碎發。

我第一次覺得桃枝這樣好看,好看到毫不遜色於這宮中的任何一位佳麗。

我突如其來一陣心悸,只覺得要有些不好的事情發生。心底好像有個聲音不斷對我說,桃枝不能出現在這裏,絕對不能!

為什麽不能呢?

我扭頭去看我身側高高在上的皇上。

皇上正對著桃枝微笑,眼底裏的溫柔深到像一潭水,水裏盡是桃枝的倒影。

我說過,那樣的溫柔能溺死所有人,包括我阿姐,當然也包括桃枝。

我聽見他說桃枝朱唇粉面,冰肌玉骨。聽見他要封桃枝為貴人。

他問桃枝,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“桃枝?……小桃枝上春來早,初試薄羅衣……是個好名字,便封為桃貴人吧。”

桃枝早已羞紅了臉,眼波流轉,笑靨如花。

我失魂落魄的回了宮。

宮門外停著一頂步輦,步輦旁站著三兩個宮女,手裏捧的是桃枝為數不多的衣服首飾。

我急急忙忙跑進去,一下子就撞到了站在門口的桃枝。

她連忙扶住我的胳膊,皺起眉又數落我,“娘娘還是這般急性子,跑這麽快,摔了可怎麽是好……”

我拉住她的手,不斷叫她的名字,“桃枝、桃枝、桃枝……”

桃枝歪著頭看著我,豆子大的眼淚突然掉下來,她的眼中千般萬般寫著不舍。哆嗦著嘴唇,最終只說了一句,“桃枝以後不在身邊了,娘娘一定要照顧好自己……”

她塞給我一個軟軟的物件,我低頭一看,是她正在繡的那條手帕——素白的布上,一支粉嫩的桃花。

看她那麽用心,日日都要繡上一點,其他宮女姐姐還總打趣說她是要送給情郎去。

原來……

是給我的。

我撲在嬤嬤懷裏大哭一場,第二天便病了。

這個奇怪的病,吹不得風見不得太陽,天天都要喝極苦極苦的藥。

我聞著藥味兒數著日子,一病,就病到了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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